我妈是一九七六年生的,这一年国家三位重要政治人物周恩来、朱德和毛泽东相继逝世,文革结束。出生在这个特殊的年份里,我总觉得我妈不是一般人。
或许是老一辈人的爱好,我妈总爱跟我讲她年轻时候的事。在我妈还是个初中生时,家里很穷,最值钱的应该是外公的大自行车。那时我妈家里离市区很远,去一趟不容易,但外公在家里闲不住,总爱骑着他的自行车到处跑,有次我妈哭着闹着非要去市区里玩,眼看哄不住了,外公手一挥,说“走!”
那个年代,柏油路还没像现在这样普遍,村里通往市区的路都是坑坑洼洼的黄土地,还有着刚下过雨的泥泞,污泥随着轮子不停向身后甩,黏在我妈的裤脚上,成了一个个黑黄色的小泥块。这段路很远,外公断断续续骑两三个小时才能到,骑累了就歇,不赶也不急,但我妈总出小状况——自行车后座没有垫子,硌得我妈屁股疼,这来回可遭罪了,在那之后我妈再也不闹着要去市区了。
我妈晕车、晕船,晕不晕机现在还不知道,我也有幸得到了她的遗传。有次我俩去青岛坐船,返程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天旋地转,脚下的船板成了海绵,我如何也站不稳,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,我妈的状况也没好到哪去,我俩厕所轮流跑,差点以为不能活着回去了。下船之后,我挽着我妈胳膊,不停感叹陆地的好,并发誓从此与船无缘,渔船也不行。
在我妈还流着大鼻涕跟别家小孩玩泥巴的时候,她的出行工具不外乎双脚和自行车,师范毕业之后她才坐了船,这次去青岛,是她第二在站在海上,很不幸地又吐了。我问我妈,你知道你晕船这么厉害为啥还要坐?我妈笑了笑。
我已经快二十岁了,但每次寒假回家都跟我妈一起泡澡。洗澡的时候,我妈又聊起了从前,小时候村里各家各户没热水,一年到头只洗一回澡,就是过年。村里有家澡堂,热水很小,环境很差,一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开门,那段时间澡堂的人就跟下饺子似的,但大家照去不误。
家里没有热水,我妈就用凉水洗头,大冬天下着雪,缸里的水结了一层冰,外婆用石头把冰凿出个洞,从里面窑水洗头。说是洗头,其实就是把头发湿一下,家里没有洗头膏,我妈就用洗衣粉洗头,但洗衣服哪能洗头啊,洗完之后头皮屑雪块儿似的那么多,但没办法。我问我妈,你同学会嫌弃你吗?我妈说哪能啊,大家都这样,每天见面就在一起比谁头上虱子多,来我看看你头上有虱子没?我妈作势扒拉我头发,我俩哈哈一笑。
我喜欢喝小米汤,但我妈总嫌弃我,说咱家又不是吃不起别的。我刚开始还疑惑我妈为啥要这么讲,后来才知道我妈小时候顿顿小米汤,因为家里只有小米。
我妈那个年代大部分都很穷,俗话说穷养儿富养女,但家里没条件,我妈就是外婆外公一路穷养过来的。我妈上了师范才有第一个手机,工作了之后才谈恋爱,一辈子也只谈过一次恋爱,但我妈的观念并不落后,很多时候我和我妈逛街,别人会问:这是你女儿吗?你看起来太年轻了,每次我妈都很开心。
以前我妈会给我们唱《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》,也会让我们唱给她听,但现在不怎么唱了。我教她怎么在淘宝上买东西,怎么用微信发朋友圈,怎么删掉手机上的广告,怎么用音乐软件下载歌曲,而她如今也轻车熟路了。她也追剧,有自己喜欢和讨厌的明星,她总是云淡风轻地讲她以前的日子,但我有时却会感到心痛:她原来吃过这么多苦吗?
前几日和朋友在路边买夜宵,看着每个小摊上挂着的微信和支付宝的二维码,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发展地太快了,三年前我在学校门口买肉夹馍时,还要带现金。有时我和我妈起争执,我妈会说,咱俩有代沟。或许她身上,是新旧发展碰撞的火花,是四十年内国家快速发展的缩影,而我还无法完全领悟,毕竟我妈可不是一般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