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推开房门,我就冲屋里喊,“S.T.,你看我从禁室找到了什么,是大陨落之前最著名的非洲生物专家Tangry的插图手稿诶!”S.T.撇了撇嘴,表情明明白白写着“有什么用”,不过他不会说。自从进化之后,个体内部运行着和谐机制,所有可能会引发对象和环境暴走的因素都会被压制,内化成情绪垃圾,然后定期去中心研究室清理。
他的表情并没错,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动物了。如果想了解,就要到中心研究室的动物种族院。在此之前,必须通过审查处的检查。我的主要身份是中央大学的老师,比较容易通过,所以我经常去种族院。
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洲鹿执迷不悟。也许是因为那个梦:就在我家后边,一片巨大的猴面包树下,有几只长角的鹿,脖子很长,睫毛是温柔的黑色。这种动物应该是非洲鹿,在五百年前灭绝。
种族院里的非洲动物很少,因为大陨落时,最大的瘟疫链就爆发在非洲。“又来了啊,J.W,您今天还是去非洲馆吗?”“对,麻烦您了。”我看见管理员的笑,有点浅。
站在带电击和麻醉剂的核玻膜前,我只能远远看着那些动物标本。与几千年之前的标本不同,这些标本更像是活体:它们有心脏,还有各种循环系统,连毛发也会在模拟风中微微晃动。这可比在书上看三维图好多了。在最后边,有三只非洲鹿。就我梦里的那样,非常娴静地散着步。
我的心情忽然很沉重。
大陨落是一场浩劫。是每个剩存人心头永远不可碰触的心痛。哪怕这件事过去了几百年,许多人还是难以置信。
起初,是家养动物不可抑制的锐减。就在生物学家们忙着探究疾病的产生机制时,更大的瘟疫在自然界爆发。就像是一场早有预谋的暴动一样,各种动物以自身的死亡来反击人类的虐杀。这时专家组提出主要原因,说是由于资源的紧张性,动物可能会生出基因缺陷后代,最终导致种族内部自杀式的神经疾病的大规模产生。
动物保护主义者们表示动物必须及时得到治疗,但无人问津。因为这时,部分和动物接触过密的人也产生了相同表现:寻求自杀。绝望情绪迅速蔓延,各国政府不得不团结一致,尽可能保证正常人的生命。从那时起,动物逐渐灭绝,只留下了一部分“剩存人”,偏安于地球的一隅。
不过,我总觉得动物仍然可能会出现。在漫长的地球形成发展过程中,人类固然是最高等的生物,但在人类出现之前,地球上仍有别的动物霸主,它们的生命弹性,人类无法企及。
S.T.问我,你还在做梦吗?我点点头,他笑了,真好啊,真羡慕你呢。因为情绪的抑制,他和绝大多数剩存人一样,早就没有梦了。可是我不能说,中心院的人知道了会给我打制幻剂,他们认为梦是反动的,可能会导致现实中我思想的崩溃。
我开始经常不吃不喝坐在猴面包树下,反复翻看Tangry的插图手稿。直到有一天晚上,我醒来,后院落地灯开着,手旁的立桌上有热气腾腾的咖啡。S.T.应该在楼上画图。我想站起来,发现腿已经麻了,于是干脆坐在地上,闭上眼。
这时候,我感到有气息从头顶上吹来,紧接着,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我的手。我一个激灵从脚底蜿蜒爬到心脏,猛的睁开眼睛……
是非洲鹿。在巨大的猴面包树之下,有三只非洲鹿。它们很娴静的样子,就像几百年前一样。
何谓新,何谓旧。新从旧来,旧由新生。大陨落后三百年,非洲鹿发现,三年后社会爆发巨大舆论战。又五百年,动物逐渐作为新的一员,重新融入人类世界。